入行多年,一个女演员决定再做一次新人
演员南吉刚刚凭借在《追幸福的人》中的表演,获得第四届海南岛电影节“亚洲新生代”展映单元特别推荐“荣誉推介演员“。剧情片《追幸福的人》脱胎于导演祝捷对故事原型人物长达七年的纪录片拍摄,南吉在片中扮演女主角巧巧,一个带着患有“脆骨病”孩子的母亲,不断被生活锉磨,每一次又都会重新站起来。
《追幸福的人》
导演:祝捷
编剧: 张弛 / 祝捷
巧巧与身患脆骨病的女儿茯苓、儿子子苓及其丈夫,一家人命运辗转羁绊的故事。为照顾女儿,二十出头的巧巧不得不与自己的青春和梦想告别,在经历了失业、居无定所、亲友接连意外离世等一系列人生波折之后,巧巧依然对前途渺茫的生活保有无比的热情,始终坚信在乌云密布的未来,终有一道属于他们自己的光。不仅如此,身边多年的同窗好友林树林的突然离世激发了她向死而生的生命动力,顺着那道希望之光,巧巧带领一家人再次踏上追寻幸福的未知旅程。
从业十余年的南吉也差点与表演这份事业擦肩而过,最终还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灵光,从好莱坞学成归国后,她参与了电视剧《白鹿原》,出演“冷秋月”一角。
2019年,南吉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再见 南屏晚钟》在第69届柏林国际电影节获得泰迪熊奖评审团奖,自此开启电影演员之路。她的下一部作品将是张律新片《白塔之光》。
36岁,是“新人”南吉心中最好的开端时刻,她还有很多功课要做,也还有很多电影要演。
南吉,演员
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9岁开始学习舞蹈,12岁考入中央民族大学舞蹈系,16岁考入北京电影学院,后在北京大学艺术系进修在职研究生。2014年赴美进修表演,师从好莱坞明星表演导师Bobbie Shaw Chance。电视剧作品包括《老中医》《白鹿原》《楚汉传奇》《庭外》等,电影作品包括《再见 南屏晚钟》《追幸福的人》《白塔之光》等。
以下是南吉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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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巧
我是演员南吉。
《追幸福的人》是我的第二部电影作品 。第一部是《再见 南屏晚钟》,去年又参演了张律导演的新片《白塔之光》。
第一次见到《追幸福的人》导演祝捷,是一个很简短的过程,当时我大概了解了《追幸福的人》的故事,听完故事我觉得没希望了。后来导演把剧本发给了我,我很喜欢,还手写了一封长信给导演,可同时更觉得这次是没戏了——因为故事主人公巧巧的生活,离我真的很远,我就想如果我是导演,也会想找一个跟角色更吻合相像的演员。再后来,导演还是约我见面试戏,那天我也尽可能做了些功课:从巧巧的着装打扮,到我能捕捉到的人物状态。
刚看完剧本我就想到一部我很喜欢的电影《罗马》。《追幸福的人》的主人公巧巧努力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但这个世界对待她,像对待绝大多数人一样,总是会有磨难和困阻,也会有希望,紧接着希望破灭,但她一直还保有希望,因为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南吉在《追幸福的人》片场
说巧巧和我的生活很近,某种程度上也是对的,巧巧身上有很多人的缩影,她像我们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在寻找一种归属感,对从农村或小镇到大城市务工的人来说,城市里没有他们的根,等回到家乡,家乡也是一座空城,无处寻根。我11岁从内蒙去到北京学习和生活,要说北京是我的家,北京没有给我那种归属感,而再回到内蒙的时候,归属感也并不强烈。巧巧的很多痛苦都源于她没有自己的精神归处。我觉得在这个节奏很“快”的时代…...我们都该去思考一下“精神家园“的问题。
我给祝捷导演写了一封长信,在争取出演《再见 南屏晚钟》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做的。写信是我跟我母亲和我的好朋友之间保持的一个习惯,虽然现在通讯工具都很方便,但我还是觉得信是可以凝结情感的一个媒介,太快地通话、见面,有时候还没有酝酿好话就说出去了,我想向导演表达的东西,还是用信承载才更准确一些。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种诚意也打动了祝捷导演。后来第二次跟导演见面,我跟导演说,我很喜欢这个角色,但如果要我演的话,我需要一些准备时间,需要彻底地把“南吉”的东西放下,重构一个全新的人,如果下个月就要拍,我没有信心做好,但我有诚意演好这个角色。之后我问导演为什么最后选了我,他说因为你有一张让人记得住的脸,试戏的效果也跟人物吻合,我想做的准备大概也跟他的工作态度是吻合的。
“体验生活”大概花了两个月时间,期间有段时间我就住在故事原型人物的家里,导演告诉他们我是请来的保姆。去的第一天我穿了从城中村收来的旧衣服,已经两周没有洗澡,剧组把我丢在那里就走了。那个过程中我一度崩溃大哭,但后来我意识到人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崩溃的环节过后,我开始慢慢习惯每天面对和处理周遭的一切。
《追幸福的人》剧照
演巧巧这个角色,对我来说好像没有“拍摄”的感觉,没有那种“开机”然后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大家一起说“辛苦了明天见”的那种流程,我好像是活在纪录片里,很多场戏都感觉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作为演员,演完一些重场戏之后,很容易会想要看到导演一个肯定的眼神,但祝捷导演没有给我那个东西,我就感觉他没有把我当做演员,慢慢地“演员”这个身份就离我越来越远,我觉得我就是巧巧,我真的在经历这一切,拍这部电影的过程是沉浸式的。
我们总是说理解人物、走近人物,学习表演的时候会有很多方法论,比如跟角色对话。但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没有经历技巧的、诗意的过程,现实环境的力量是最强大的,刚开始我或许试图从内心去观望生活,但最终我还是放下自己跟着现实走。
最初我很难理解巧巧(的原型人物),她每天脸色都不好看,我就想孩子这么可爱,为什么她总是发火呢?后来有一天我因为两个孩子不受控制地大怒,就是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不再是南吉了。
《追幸福的人》剧照,南吉 饰 巧巧( 左一)
拍摄结束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状态都不太对劲,我一个人在自己的家里觉得格格不入,感觉自己做出的很多动作都不属于自己了;晚上我会梦到照顾过的那两个孩子,我还订了一张机票回汉中,我想着我要回去照顾两个孩子。后来我花了很长时间跟心理医生交谈,最后在海南岛电影节首映看片的时候,我发现如今我可以像一个普通观众一样去看这部电影了。
但是如果再让我选一次的话,我还是会想要演这部电影。我觉得演员为了人物做任何事情几乎都是应该的,演员的身体是一块布料,裁缝要把你裁成什么样,最后剩下什么,只剩下一根线可以吗?我觉得都是可以的。
《追幸福的人》有很多长镜头,拍摄也不是特别工业化地走流程,表演没有办法靠后期加工再去完善,我的方法其实是“没有方法”,就是忘掉自己,成为了巧巧。我觉得这样完整的表演,一旦真正经历过了,是会让一个演员上瘾的,我迷恋电影与话剧表演带给我的那种冲击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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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敏感,
和“开窍”的瞬间
我现在依然在做演员,完全是命运的安排。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中间有好几次我想过要放弃,但心里有一个我没办法忽略的声音不让我放弃。
一开始我学的是舞蹈,后来我选择了要去电影学院学表演,第一节课是解放天性,我哭了一整节课,老师让我学猩猩,我学不来。因为舞蹈是很美的,突然要成为一个演员,叫我扮丑,一时间我突破不了。
在电影学院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都没有把解放天性这件事做好,没遇到那个关键的转折点。我发现我找不到表演的状态,也感受不到表演的快乐,紧张到怯场忘词,毕业以后我一度不想再做演员了。
很巧的是我对表演的梦想正要幻灭的时候,一个好莱坞的项目找到我,阴差阳错地我去了美国学表演。一开始我因为语言不好,他们给我配了一个翻译,后来表演老师让翻译走了,他说表演是不需要语言的,不是台词做主,是内心的感受支配,演员的眼睛流露出情绪,到那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对的。
南吉 在美国进修表演
好莱坞的老师跟我说,我身上有一个可贵的特质,就是我的敏感。以前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敏感是好的东西,后来我学到的是,它其实是一个工具,当学会了熟练地运用它,生活中把它保护好,不要让它变钝;表演时再把感性最脆弱最柔软的东西全部放出来,角色就会饱满,就会有层次。最终是这种敏感在表演上帮了我很多,而之前我不知道原来可以这样去用它。
在美国表演特训的那段时间,我印象很深刻的一场练习里,表演老师说这段表演没有台词,而且所有的行为必须是真的,那场戏里我的对手演员从门外一进来就一巴掌把我扇到对面沙发上了,当时我半边脸都麻了,整个人是懵的。后来我跟老师聊这场练习,老师跟我说,你要记住这个瞬间,一切都是真的,表演不是开玩笑,不是让你去摆造型,只有“真”了,观众才有被你打动的可能。
我觉得那可能是我成长的瞬间,是我“开窍”的瞬间,我永远记得这件事。表演的时候我会对自己有要求,一定要有自己真的感受。因为我知道(假的)表演骗不了人,更何况是放在大银幕上。一场背影的戏,需要演员背过身去把自己内心真的撕碎了,背影才有可能传递出来一点点情绪。
南吉 在美国进修表演
在好莱坞完成了之前没做好的解放天性,又学了很多方法和理论,回国以后我正好遇到了《白鹿原》。
进组以后我就感受到自己状态的不一样了,有点像运动员的状态,仿佛我已经充分热身,突然遇到一个角色,我也没觉得慌张,那时候我终于是一个准备好了的演员。表演一旦真正开始了,其实学过的那些理论和技术就都不再重要了,表演像开车,一旦学会之后真的上路了不会再想那些步骤上的东西,你只能把自己全身心地丢进那个情境里然后做演员的表达。《白鹿原》拍了8个月,整个剧组感觉24小时都待在一起,聊的都是创作和演戏,那时的氛围我至今都很怀念。
《白鹿原》剧照,南吉饰演冷秋月
做演员一个有意思的地方,同时又是让我有时觉得困扰的地方,是我有了一个“第二自我”,其实就是自我意识。我像集邮一样收集情绪,比如失恋的时候我极其痛苦,我的第一反应是痛苦,是大哭,但是有一瞬间会有一个声音跟我说,你要记住这个感觉。在记录这种感觉的同时,我又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痛苦的正当性和真实性,我会想我此时的痛苦是在演戏吗?
《追幸福的人》杀青那天,大家在院子里放烟花,我在角落里大哭,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那是很多不同情绪的叠加,我一边哭又一边感受到自己在提醒自己要记住这种感受。那时候人会很恨自己,为什么这种时候还要想着这种事情,但是我控制不了这样的自觉。
我像收废品一样收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但其实真的表演的时候,我很少借它们来演戏,我还是更相信当下的情绪,因为不同的悲伤和因果是互相借鉴不了的,或者说对我来讲不够准确。所以最后我也不知道,我收集的这些情绪到底有什么用,但我依然觉得是一种财富,所有积累的情绪,都是真实的,对演员都是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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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花,
是为自己而开的
因为《追幸福的人》,因为巧巧这个角色,海南岛电影节亚洲新生代单元给了我“荣誉推介演员“这个荣誉,颁奖前我是完全没敢想的,因为我知道很多优秀的外国演员都在这个单元里。当晚念出我的名字,我感觉有点像在做梦,心里很感动,毕竟自己多年的坚守得到了认可。
作为一个演员,如果说对“成就”和“奖项”没有追求,或是说不为所动,我不会说自己有那么“佛系”,这个鼓励对我来说很重要,但它同时又不代表什么,巧巧被认可了,三年前的我被认可了,这跟现在的南吉,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演员南吉
因为我觉得作品一旦拍完,它跟我的这段关系也就结束了,就像孩子出生时要剪断脐带,作品像孩子,它成为一个独立生命体,它有自己的宿命。大家认可了我的孩子,我很高兴;如果不认可,那也是我的孩子,我也必须面对,至少我很喜欢这个孩子。我的生活要继续,我还会遇到下一个喜欢的剧本,还是一样要去努力争取。
我是一个低产的演员,现在我36岁,入行快要20年,其实作品也不少,但我自认为能称为“代表作”的作品不多。我也会因为遇不到好的机会而焦虑,但这些年我也适应了这样的节奏,如果我没有好的戏演,我就去“充电”。这是一种有点落寞有点孤独的状态,可能很多演员都经历过相似的状态。我觉得这是一种大势,不是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演员的宿命和时代的命运是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但因为没有机会,因为落寞,是不是就要放弃?
《白塔之光》剧照,南吉(右一)
我不要放弃。从前我签在张嘉益老师的公司,他跟我说过的一段话我印象很深刻。他说演员只需要关注演戏这件事本身,至于你的形象定位,你的人设,演完这出戏观众会不会认可你,这都是观看的人赋予的。表演通过摄影机的记录,成为一部作品 ,就像人们看到一幅画得到的感受,有些时候映射的是观看的人当下的心境和状态,你看到无限的希望,或许是当下的你内心有希望,或者你此刻特别需要希望。我觉得这是艺术作品的一个重要特质,它让人反观到自己的内心。表演也是一样。
我喜欢扎实的、有根可循的感觉,我同样也觉得来自观众的喜爱很重要,但这些感情没办法干扰我对角色的判断。即使一个角色我知道很不讨巧,它不是一个会让人喜欢的人,但如果它很吸引我,我依然要去演它。至于最终观众会不会喜欢你,我觉得一个好的演员最终还是会走近观看的人心里的,我想要的那种扎实的感觉,不会是假装出来的,那种喜欢,我觉得有一天会像一个泡泡一样被戳破。
现在找到我的更多是电影,其实我也是更喜欢话剧舞台和电影,当然也不排斥好的电视剧。另外一个原因也是电视剧相对来说收入高一些,演员也需要生活。但我也意识到,我对电视剧市场的规则很不熟悉,如果要把我放进这个市场的标准里,我应该连十八线都算不上,这个世界有很多我无法触及的严格标准,我能做的除了随时做好准备、独自等待,也没有什么了。
为《白塔之光》角色体验生活
我觉得一个人,或者相似特质的一群人被社会喜爱和拥戴,如果这种趋势已经出现了,自然有它的原因,它一定是填补了大部分观众的需求,它就是反映了现代人精神家园的一部分面貌。
这么多条路里,有一条路可能是短视频的、流量的,但我们一定同时也需要不一样的声音,需要不同的类型,总是需要有人来演电影的,我始终还是觉得自己的坚持是有意义的,在等待的时候,我再去多做一些表演的功课,多学一点东西。演员这个职业,或许我走在路上没有人认识我是谁,但是如果观众说起我演过的角色觉得好,那是我作为演员最高兴的事情。至于赚了多少钱,和随之而来的东西,都是水到渠成的,不能去规划和强求的部分,也不是演员该想的事情。
作为一个女演员,35岁对我来说是一个完美的节点,我开始演电影,我确实是一个“新人”了,仿佛这是做演员的第一年,也想看看接下来自己还有什么没发掘的特质和潜力。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不是一个特别有野心和抱负的人,可以说有点“胸无大志”,我觉得,可以默默坚守所爱已足够幸福了。你知道我们内蒙草原上,经常会有特别不起眼的地方,就开出一朵美丽的小花,它不会因为环境不如意就不开了,它就是为了自己而开的。做演员这件事我觉得也是这样,为自己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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